看似简单的拔智齿，也成了不容忽视的“风险”。

龙年春节前夕，23岁的湖南小伙王奥纪在深圳市某医院拔智齿后突发颅内出血过世的消息登上微博热搜。不少网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拔牙“遇险”的经历：有人刚走出牙科诊室就晕倒；有人大半夜血流不止需紧急止血；有人麻药过后肿痛到发抖，到医院急诊挂水消炎。

类似悲剧事件曾多次见诸报端。2023年4月，郑州一位60岁老人拔牙十分钟后，出现呕吐、晕厥等症状抢救无效死亡；2020年6月，长沙市一位26岁男子拔智齿流血十多天后离世。

“拔牙虽然不是一项太大的手术，但只要是手术就存在一定的风险。”中山大学光华口腔医学院附属口腔医院副主任医师匡世军说。

一次拔牙引发的意外

老家在湖南省岳阳市的王奥纪是一位年轻的汽车工程师。2021年从北京化工大学本科毕业后，入职深圳市大鹏新区的比亚迪股份有限公司。

王奥纪的表姐易欣说，就在遭遇意外的两个月前，王奥纪曾欣喜地给母亲打电话，说手上正忙一个大项目，“做好的话，年终奖可能拿到10万元”。

一切因一次拔牙被打断。2023年7月30日上午9时54分，因右下颌智齿发炎疼痛，王奥纪独自到深圳市大鹏新区葵涌人民医院口腔科拔牙。一小时后，他突然晕倒在了口腔全景片室，后经急诊抢救、转院、开颅手术，于8月12日宣告死亡。

易欣说，家属是31日凌晨赶到医院，当时在ICU看到王奥纪的鼻子和嘴里插着管子，头上缠着纱布，已经被医生通知脑死亡了，家人不愿放弃抢救，在医院走廊痛哭了一夜。

王奥纪为何会突然晕倒？拔牙手术是否失误？抢救过程是否得当？家属随后向深圳市谐和医患关系协调中心人民调解委员会（以下简称“医调委”）提出申诉。

2023年10月9日，医调委委托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出具的尸检报告显示，王奥纪除医源性损伤外，其余体表及内部器官未发现机械性损伤征象。认为其在拔牙术后，因自发性颅内出血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障碍，虽经手术等积极治疗，终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

医调委工作人员及口腔科医生表示，就这一报告来看，“死亡与拔牙之间没有直接因果关系。可通过医疗损害鉴定进一步明确责任”。

截至目前，医患双方仍未就医疗纠纷达成共识。

拔牙风险多？

如果说拔牙后死亡只是极端个案，更多患者则是在拔牙中“遇险”。

25岁的楚璃为了矫正牙齿，解决凸嘴的烦恼，她听从一家私立口腔医院牙医的建议，在该院拔掉四颗智齿，每次两颗。她并没有想到，第二次拔牙后，会因剧痛难忍两次赶到公立医院急诊输液，“医生说可能有些应激反应”。

还在上大学的周歆艺则恰好赶在经期来临时预约了拔智齿。“当时医生好像也没问我是不是来月经，我也没有说”，结果拔牙当晚漱口时止血棉球脱落，她用“大出血”描述当时的场景——捂着满嘴鲜血跑去校医院治疗未果后，又赶到拔牙的省口腔医院看夜间急诊止血。

更加惊险的是顾准。她觉得自己的拔牙过程很顺利，走出诊室坐在门口时还抓着手机跟朋友聊天，下一秒就头往后仰，全身僵住，昏了过去，掐人中抢救了两分钟才恢复意识，低血压两小时后慢慢恢复。医生也说不清昏迷原因，只说她太过紧张或是麻药过敏，而她此前从未出现麻药过敏的情况。

“拔牙手术看似是一场小手术，但也存在诸多安全风险。首先拔牙就需要打麻醉，可能出现意外，比如麻醉过敏性休克。”匡世军说。

对于拔牙后出血的问题，匡世军认为要结合患者自身的身体状况来分析。“比如一些服用了抗凝血药（如阿司匹林、波立维等）的患者，别说拔牙了，普通的外伤都不容易止血。这类人群至少要停药5天以上再拔牙。”

此外，拔牙疼痛也可能诱发心脏不适甚至出现心脏瓣膜感染的情况；拔牙创口的感染也可能形成脓肿，导致化脓性骨髓炎症等；拔牙位置太靠近神经，术后还有出现嘴唇、舌头麻木的风险。

无需谈“拔智齿”色变

拔牙的各类风险隐患，也让一些年轻患者特别是并无基础病的患者，谈“拔牙”“拔智齿”色变。

智齿是指人类口腔内，牙槽骨上最里面的上下左右各一的四颗第三磨牙。大多数智齿在20岁左右时开始萌出，此时人的生理、心理发育接近成熟，被看作智慧到来的象征，故称为“智慧齿”。

如果智齿萌发空间不足，就会挤压邻牙的生长空间，造成塞牙及牙齿龋坏，引发神经痛、牙髓炎等，这时就需要及时拔除。

王奥纪拔的就是一颗阻生智齿。病历显示，他的这颗智齿已经疼了两个多月了。

匡世军指出，针对一些比较复杂的拔牙手术，比如埋得很深的阻生智齿，的确需要慎重对待。有些患者的智齿埋得很深，或者与邻牙挨得太近，想将其挺松拔出时，阻力就会大，如果牙根靠近神经想避免损伤，就更加考验拔牙技术。

匡世军介绍，他们时常收治一些疑难患者，特别是拔牙到一半搞不定才转诊过来的。“专科医院医生日积月累就做这一件事，我们门诊一天可能拔40颗牙，比基层普通牙科一个月拔的都多，技术跟经验肯定会更丰富一些。”

同时，在拔牙过程中，患者应保持放松的心态。过于紧张或焦虑都可能会影响手术效果，甚至增加手术风险。因此，患者应尽量保持平静，信任医生的专业能力。

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副主任医师段登辉说，拔牙后医护人员一般会给患者一个拔牙术后注意事项清单，比如止血棉要咬30分钟以上，不要吃太硬或太烫的食物，不要用舌尖舔或吸吮伤口，以免拔牙创口内的血凝块脱落等，按上面的要求去做，基本上都可以安全度过术后的危险期。“如果口内出现严重的伤口出血，面部肿胀疼痛持续加重，出现呼吸吞咽困难等，需要及时去医院就诊。”

如实告知病情与服药情况

“手术风险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绝对避免手术风险在目前是不可能、不现实的，我们临床上能采取的措施也只能是降低风险，而不是绝对避免。”段登辉说。

拔牙手术前，口腔科医生需要问询患者的基本情况，比如有无药物过敏，有无服用过影响凝血、骨代谢的药物，有无做过放疗、化疗，中老年患者有无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

“对一些中老年患者，要在术前测量血压、心率，必要时需要拍牙片、CT，评估口腔局部情况等。”段登辉说，作为医生，要尽可能在术前采取上述措施来降低风险，但尤为重要的是患者的配合——如实向医生告知自己的病情与服药情况。

“如果要求每位患者在拔牙前都提供血常规、凝血四项、心电图等体检报告，对医生来说当然更稳妥，但患者又要质疑，是否存在过度检查，乱收费的问题。”匡世军说，通常情况下问诊是最经济、便捷的选择。

不过实际临床工作中，个别患者担心告诉医生这些病情，医生可能不给自己看病或者担心费用会高，于是选择向医生隐瞒自己的病情。

段登辉科室最近接诊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年男性患者，因为要镶假牙来拔除一些烂牙根。问诊时，患者表示自己什么病都没有，但测量血压显示180/105mmhg，心电图显示频发室性三联律——这意味着拔牙手术操作可能会诱发心室颤动，有猝死可能。

“我们建议他去综合医院看看心内科，等病情稳定再来拔牙，他死活不同意，非要当场拔牙，并通过12345多次投诉医生。”段登辉说，希望通过这个例子告诉大家，拔牙有风险，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健康甚至生命去冒险。

针对拔牙过程中可能导致死亡的高危风险因素，段登辉认为主要是一些可能导致出现医学急症的情况，例如急性过敏可能会导致窒息、休克；严重的高血压导致心脑血管意外；严重的心律不齐导致心脏骤停；血压过低、心率过低导致心脑脏器供血不足等，术前都需要格外警惕。

不过，高风险患者也并非完全就被拔牙手术拒之门外了。“比如患者血压高，可以在术前与内科医生协作，通过药物把患者血压降下来，术中监测控制血压，使患者拔牙手术过程中保持血压平稳。”段登辉建议，有相关基础病的患者去拔牙，最好带上最近的化验检查结果，告知医生治疗情况，再由医生综合判断，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

“有些特殊疾病患者，比如正在接受药物治疗或放疗的癌症患者，很多人是需要住院拔牙的，因为住院手术的无菌环境比门诊更好，有利于减少感染的发生。住院期间还需要输液，减轻炎症影响。”匡世军说。

（文中易欣、楚璃、周歆艺、顾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