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症状到健康危机 一场脂肪肝背后的代谢战争
2022年入职体检时,邱林躺在肝脏超声的检查床上,超声探头缓缓滑过腹部,医生告诉他“有轻度脂肪肝”。29岁的他,并未太在意这个从小就在长辈口里经常出现的“小问题”。
邱林是一名广告从业者,平时工作强度大,每晚都是十二点后才睡。虽然意识到脂肪肝可能和自己那段时间“运动量大幅减少,但食量还是很大”有关,他并未按医生建议减肥并调整作息,“感觉没什么影响”。
直到隐形的脂肪肝“具象化”了。“变得容易疲劳,无精打采,一天写个500字都难。”邱林开始觉得这个问题没他以为的那么“小”。
姜涛也是在同一年查出脂肪肝,但他的情况比邱林严重很多。身体不舒服持续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决定去医院看看。“才31岁,却查出了2型糖尿病(T2DM),还伴有重度脂肪肝。”一个是终身慢性病,一个有肝硬化风险,同时深陷两种疾病的姜涛顿感“天塌了”。
身为商务销售,姜涛需要经常出差且应酬频繁。“天天喝大酒,三餐不规律,出差在外面也休息不好。”他怀疑脂肪肝五年前就已蛰伏在自己体内,“当时急性胰腺炎可能与脂肪肝导致的甘油三酯高又暴饮暴食有关。”
常常被忽视的脂肪肝正成为我国居民健康的重要隐患,中国患脂肪肝人数已超过2亿,其中,代谢相关脂肪性肝病(MAFLD)已成为我国第一大慢性肝病。中年男性是脂肪肝的主要高危人群之一,随着年龄增长、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的变化,当肝脏在无声中持续积累脂肪,一场关乎代谢与共病的危机正悄然蔓延。
流行之困,悄然来袭的脂肪肝
邱林最初对脂肪肝的认知,来自家里的男性长辈,“小时候一直听他们说到脂肪肝”,但是长辈们不重视的态度,让他觉得“脂肪肝好像确实没什么”。
父母做肉制品生意的姜涛,则把自己的脂肪肝归因于“只吃肉”和240斤的体重,“我们家年夜饭,14个菜全是肉,没有一个绿叶菜”。
脂肪肝是脂肪性肝病的简称,是由各种原因,如遗传易感性、环境因素和代谢应激引起的,以肝细胞脂肪变性为基本病理特征的疾病。
肝脏没有痛觉神经,对早期的“小问题”没有明显感觉。患者常常“无知无觉”的脂肪肝,在公众心中形成了“亚健康”“吃出来的富贵病”“胖子才会得”等刻板印象。但这些普遍的认知误区,可能为脂肪肝患者的健康酝酿更大的风险。
去年体检得知自己从轻度脂肪肝发展成中度时,王天航很震惊,30岁出头的他此前身体指标一直非常健康。他坦言,这两年的饮食比较放纵,面对心头好的火锅等重口味食物和含糖饮料,常常禁受不住诱惑。
平时对医疗科普内容的关注,让王天航知道脂肪肝可逆,但“它也可能会导致肝硬化等一些肝脏疾病,所以我得加紧锻炼,不至于让它永久不可逆”。
“如果不及时加以控制和治疗,可能会逐渐进展为肝纤维化、肝硬化,甚至增加肝癌的发病风险。”河北医科大学第三医院中西医结合肝病科主任南月敏教授介绍,“现在脂肪肝发病群体更加广泛”。肝细胞的脂肪变性也“不分绝对胖瘦”,20%的脂肪肝患者体重指数在正常范围内,但属于腹型或内脏肥胖。
“久坐族”“外卖一代”“压力型肥胖”,正成为当代人脂肪肝的“培养基”。在日常接诊中,南月敏教授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脂肪肝患者一位年轻的“老”患者令她印。象深刻,从大学时第一次就诊,张晨曦已经在南月敏教授这里随访了十余年。
“这个年轻小伙也不属于严重肥胖,只是有一定的腹围增大,化验检查后发现,他的肝纤维化已经达到了三级水平,最后诊断是重度脂肪肝合并显著进展性的肝纤维化。”除了营养比较好,高中和大学期间都不太运动之外,张晨曦没有特殊的用药史,家里也没有肝病史,“因此给他采取了保肝、减重的治疗”。
《代谢相关(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防治指南(2024年版)》(以下简称《指南》)指出,过去20年,我国成人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NAFLD)的汇总患病率为29.6%,男性的患病率(34.8%)显著高于女性(23.5%)。而随着肥胖和2型糖尿病的流行,全球NAFLD患病率和发病率不断升高,且与代谢综合征和T2DM互为因果。正是与代谢异常息息相关,2020年,国际脂肪肝专家组建议将NAFLD更名为MAFLD。
南月敏教授解释,“MAFLD涵盖范围比NAFLD更广,强调代谢功能障碍在发病中的关键作用,诊断需结合超重或肥胖、2型糖尿病、代谢紊乱等因素。MAFLD概念的提出,推动从代谢角度全面看待脂肪性肝病,利于疾病防治。”
共病危机,蛰伏的沉默杀手
“第一反应是天塌了”,三年前同时确诊2型糖尿病和重度脂肪肝时受到的心理冲击,姜涛仍记忆犹新。糖尿病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重度脂肪肝是出乎意料的重重一击。确诊一年前,姜涛已经“自诊”出糖尿病,“因为我爸也有糖尿病,用他的血糖仪测了一下,发现血糖高,就开始吃二甲双胍。”
但自行服药半年后,血糖无法得到有效控制,他才去了医院,“还是太不重视了,那时候也小,才20岁出头,总觉得身体还行。”姜涛无奈慨叹,当初急性胰腺炎的警钟并未引起他的重视,才会形成糖尿病和脂肪肝的恶性循环。
从南医生的诊室出来,张晨曦也意识到疾病的严重性,在大学期间坚持锻炼减轻了体重,肝功能经过长期治疗和减重也恢复了正常。“脂肪肝的肝损伤机制主要涉及肝细胞的脂肪变性和炎症反应,早期通过适当治疗是可逆的。”南月敏教授表示。
但没有想到的是,几年后,张晨曦再次出现在她的诊室门口。“工作以后,他就忽视了这个问题,进一步检查,不只纤维化进展到早期肝硬化的程度,血糖、尿酸都出现异常,在脂肪肝的基础上合并了相关代谢紊乱,有了糖尿病和高尿酸血症。”
当时30岁出头的张晨曦,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忽视”和“放纵”发展出多重代谢紊乱,让自己陷入多种共病危机。“给他用药治疗好转后,过了一段时间来又异常了,一问就是依从性差,生活方式控制不好,药也是间断性吃。”南月敏教授无奈慨叹。
早治长治重回“大健康”
根据2019年的全球疾病负担研究,从2005年到2019年,仅仅用了15年时间,我国非酒精性脂肪肝的患病率飙升68.3%。
面对脂肪肝的流行之困与复杂的共病危机,早干预、早治疗,从生活方式转变到保肝护肝行动,在当下变得尤为重要。“轻度脂肪肝,如果肝功能正常,通过生活方式干预就行了,但对于中重度脂肪肝患者,在生活方式干预的基础上,可能需要结合药物治疗。药物治疗在于纠正患者的代谢异常状态,并针对肝脏进行直接保护与修复。”南月敏教授再次指出早防早治的重要性,需要早期针对肝脏炎症损伤和纤维化风险进行干预。
治疗脂肪肝的目的,也从不只是脂肪肝本身。
当代谢功能障碍,出现血糖、血脂、血压增高,但还没有发生2型糖尿病、慢性肾脏疾病、心血管疾病等代谢共病时,多学科协作,及时防治合并症进展的价值开始显现。“所以脂肪性肝病一定要早诊,已出现转氨酶异常等脂肪性肝炎表现者,在控制生活方式的基础上,通过运用多烯磷脂酰胆碱等保肝药物控制炎症,可以减少肝纤维化和肝硬化的发生,也可减少肝外代谢疾病的发生。”南月敏教授相信,在医患的共同努力下,“你可以把它改变”。
经历了脂肪肝带来的身体疲劳和工作困扰后,邱林开始重视这个习以为常的家族病。“尽量不吃外卖,也很少熬夜了,”买了运动手表后,他每天要求自己走1万步,“如果白天没达到,晚上还是会想办法补上。”
从轻度变为中度后,王天航也意识到“必须在这件事出现我无法承受的代价之前,去预防和干预,看到它没有逆转,我会更加紧张”。出于某种病耻感,他开始默默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除了刻意吃清淡一点,他也努力保持规律的训练运动。
这场代谢战争没有旁观者,一顿食物的选择,一次双脚的迈开,到对每一次体检的重视,每个人都是自己肝脏的“第一责任人”。随着社会对脂肪肝认知的提升和治疗方案的不断完善,未来我们可以期待现、更早干预脂肪肝,更多人能更早发,并通过科学的生活管理和治疗,让身体的“代谢失控”重回掌控。